苏州吴中书法家查春雷题字
老编先说儿时及青少年时期听到也看到一些老周浦发生的离奇故事与相关人物,只是一知半解的半信半疑,看了严老师这篇文章,方知故事的真实性和来龙去脉,愚昧时代的“笑话”,在今天看了几遍还是笑不起来,不知你看了是否有同感.......
周浦镇北油车弄——我青少年时期生活的狗窝
凌翔
这是魯兵教授刚发我的大作,他是中国美院毕业生,近80岁了,今年8月画的写生。图是与北油车弄连接的南油车弄口。
老周浦地图
“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周浦镇北油车弄就是我青少年时期生活的狗窝。
它与周浦镇主街道中大街平行,但在中大街的南面,也是东西向的街道,居民房子在街的两面,街道里面还有大量的院子,居住着数不清的人家,整个北油车弄大约有多家居民。
现北油车弄最西端(后面高楼是拆掉北油车弄西面房子后建造的小上海新城)
北油车弄
悦和桥(牛屙桥)
北油车弄最东面与南北向的椿樟街相接,往西一点与南北向的南油车弄连接;最西面到跨在盐铁塘浜上的悦和桥,桥名取南来北往,喜悦和谐的意思,也说得名于悦和将*墓。但人们习惯称之为“牛屙桥”,至今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要搞臭它,大概叫起来方便有趣吧。
北油车弄与椿樟街连接处(使用了网络不知哪位作者的照片,谨此致谢。)
椿樟街北油车弄自东向西有三条南北向的弄堂向北通到中大街,分别是水神阁弄、天堂弄、薛家弄。
左,现水神阁弄右,现天堂弄
现中大街
过悦和桥,在盐铁塘浜旁边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小学,但规模不大,每天有朗朗的读书声飘扬到居民家中,美妙的童声很好听。悦和桥往西约医院,在老的沪南公路旁边,白天黑夜门庭若市,病人活来死去,痊愈的人笑着回家,死去的人其家属哭声震天,周边的居民也习以为常了,有时会前去看热闹,再议论半天。医院里有一座墓,人称“将*墓”,大概就是悦和将*。年盐铁塘浜填平成了路,悦和桥也拆了,后来每下大雨,雨水无法再排到河里,就狂奔乱跳,街上水大得可以开船,居民家里家具到处游行,破房子浸泡得像要坍塌,居民都十分恐慌,我和弟妹拼命帮助父母舀水排涝。这里不像船厂街的人有钱,大多数是社会最底层的草根、贱民。有地位、有财富的人家极少。
50医院门在北油车弄我度过了动荡的青少年时期。
我家住在悦和桥向东第三家,房子在街的两面,街北面房子是卧室,街南面房子主要是厨房、吃饭间。也有我们弟兄的一间房间。
我家西隔壁的朱家是漆匠,专门用广漆漆马桶、脚桶等全套结婚用具。他们家人丁兴旺,共生了九个子女,其中小六叫朱志安,在周浦镇里做团委工作,是个积极分子。她曾经与我在沪东造船厂工作的小舅舅谈朋友,进展很顺利。她虽然有难以治愈的腰子病(肾病),但各样工作带头做,总是冲在前列。当时正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化时期,她参加了周浦镇青年突击队,到南汇东海边围海造地,寒冬腊月,大家不甘落后,革命加拼命,革命不要命。她太吃力又着凉,病上加病,结果年纪很轻就逝世了,就像一朵鲜花还没有开放、没有结果就凋谢了。
东隔壁是姓王的绍兴人家,老太太骂人的顺口溜就是:“那妈个贱胎,盗生个孽子!”骂儿子是这样,骂孙子、孙女也是这样。我想,你骂儿子那就是骂你自己是个贱胎、骂你老公是个强盗啊。反正她骂惯了,脱口而出。我们听了也新奇,因为上海当地人骂子女是“小*头”、“小赤佬”、“小早死”、“小浮尸”,川沙县骂人有“小棺材”等等,似乎更加凶险。
老太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靠捡三合土为生,身材高大,1.80米以上,身体结棍得像水牛,人家称赞为“铁棒打勿煞(打不死)”。他夏天赤膊,拉一辆很长很大的劳动车捡三合土。
后来他娶了也是绍兴人的姑娘为妻子。新房间外边就是油车弄街道,所以新婚的晚上一些小孩偷偷躲在窗下“听壁脚”(偷听),大家窃窃私语,偷偷嘻笑。
他们夫妻两人艰苦节俭,勤劳平和,都是文盲。生了5个子女,第4个是女儿,叫王凤凰,名字起得好,读书又优秀,结果后来考进了上海交通大学,是北油车弄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父母感到很自豪,老太太更加自豪,见到人就说“我孙女考取了上海交通大学,不得了啊!”这时候儿子、孙女不再是贱胎、孽子了。当然,北油车弄整条街道邻居都很高兴,似乎自己子女考取了上海交通大学。
我家南面房子的后庭心里也有很多人家。
一家是王金初家,他和我父亲一样在周浦铁业社。他的小女儿叫王菊芳,小时候有脐疝,一哭,肚脐眼就涨起一个大气球,一停,气球就缩小了,一哭一停,气球不断的涨缩,我们看得十分恐怖,真怕她的气球突然爆裂。
一年夏天,小学生菊芳到邻居苏北人家船上玩,又和那家小姑娘一起下新开河游泳。两人都不大会游泳,结果沉下了河。苏北人先救自己女儿,再救菊芳时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赶紧叫儿子回家搬救兵。我们拼命赶去,跳下河,排了队顺着水流方向摸过去,再逆流摸过去,来回两次都没有找到。后来潜游到小孩掉下的河底,摸到了小孩的手,我和另一人紧张了一下,下意识地猛吼一声,将小孩拉出水面,果然是菊芳。但脸色青灰,气息全无,赶紧做了一回人工呼吸,再将她头朝下,倒背在大人医院,可惜抢救了很久也没能将她救活。
唉!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因为我参与打捞这个小姑娘,又没有救活,真是感到十分遗憾、十分沮丧,日后一直萦回在我的脑海中。
再往东一家是赵爷叔夫妻两人和其儿子。
赵爷叔是小学教师,教音乐和美术科目,平时打扮得衣冠楚楚,很有风度。但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赵爷叔被造反派批斗并游街,原来他有时候在傍晚时戴了妻子的内衣、戴了女子假发套出去溜达,旁人看上去以为是美女一个。他还和别的男子搞同性恋。这时他被剪掉了头发,低着头,头颈里挂着女人的胸罩等东西,十分狼狈,妻子和儿子也感到很丢脸。许多人在旁边看热闹,即使原来很要好的邻居也不敢帮忙,当时人人自危,说不定明天就轮到自己。什么人的尊严、权力等等,都被革命了。从此以后,他被搞臭了,学校里不让他上课,只能当后勤做杂务。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世界不断在发展进步,今天看来,同性恋完全是人的自由,不该受到歧视、迫害,有些国家同性恋者已经可以公开结婚了。
赵爷叔对门的邻居是秦汉唐,祖辈是有文化有地位的地主,所以给他取名就很有气势。他是地主出身,可是本人不是地主,不过在农村的话他也要作为地主分子,但在镇上他做小生意只能作为小商贩。一位居委干部很革命,多次骂他是“你这个小地主,小地主”,有一次他终于忍耐不住,大骂“操你妈的×”,一气之下打了这位居委干部一个耳光,由此就被划为“坏分子”。当时中国将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称作为“黑五类分子”,戴上这顶“帽子”就成了中国的贱民。所以可见多年前韩信老爷子确实不容易,能忍受他人不能忍受之侮辱,能忍受生命中不能忍受之痛苦,从流氓胯下钻过去,而且泰然自若,这才是日后当统帅的料子!
受家庭出身和本人成份的影响,秦汉唐的婚姻因此大打折扣,只能娶了一位哑巴做妻子。中国当时没有避孕药、安全套,加上伟大领袖毛泽东喜欢人多力量大,孩子生得多的母亲,就是“光荣妈妈”,所以各家孩子都比较多,虽然穷,也是穷开心。汉唐家生了一个又一个,生了一个再一个,一共有6个女儿,就没有生出儿子来。他还要怪老婆没有本事,只会生女不会生男,妻子涨红了脸,比比划划,张牙舞爪地与他争吵。今天科学知识普及了,才知道生男生女主要是男人的原因。他妻子忙忙碌碌洗尿布做家务,很辛苦,家里又穷,只好将最小的女儿送给农民了,妻子虽然说不出话,但哭得哇啦哇啦死去活来,他还是硬着头皮让别人将小女儿抱走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汉唐家的日子苦到了极点,革命群众不停批斗他,戴高帽子、挂牌子、“坐喷气式飞机”、下跪、弯腰90度、用鞭子抽……真正成为社会上的贱民。他见了人就战战兢兢、低头哈腰、满面堆笑,有人说他奸笑,有人说他假笑,有人说他皮笑肉不笑,有人说他冷笑,有人说他哭里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横竖都不好。妻子、女儿只能躲在家里偷偷哭泣。周围的邻居中不少人自己也是今天不知明天的变化,所以基本上没有“乘势踏沉船”,但也没有公开去安慰他们,只是默默地点头示意。
同一条街上的“番瓜娘”、“丝瓜娘”稍微好一点,她们都是自己男人的问题,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女人拿男人基本上没有办法。
“番瓜娘”儿子绰号“番瓜”,因为她大儿子长得个子矮,像圆圆的番瓜。她在周浦镇办厂工作,工资微薄。她家男人解放前是周浦镇副镇长,抗日战争时期既应付日本人,也帮助国共两*(当时国共合作抗日)。日本投降以后,再做了国民*的镇长,国民*败逃台湾后,他就被共产*抓起来吃官司了。他妻子独自维持全家生活,养活4个子女,生活极其艰苦。直到后来他被放了出来,已是两鬓苍苍、弯腰屈背的老头一个。他回家后一直上访,说是抗日战争时期帮助共产*有功劳,不应该让他吃冤枉官司,要求*府平反他的案件,但石沉大海,没有一点水花。“伪镇长”看见我们也一遍又一遍的解释,真有点祥林嫂的样子,我们只知道他是坏人,也不敢同情他。
“丝瓜娘”绰号由来是因为她的大女儿长得细长瘦弱,好像丝瓜。她的丈夫解放前做国民*府的警长,所以也被共产*抓去吃官司了。她有3个儿子,1个女儿。她自己在周浦清洁所里工作,每天清早就推着粪车倒马桶,嘴里喊着:“倒马桶了,倒马桶了。”各家居民有的已经将马桶放在自家门外了,有的这时拎出来。如果睡过了头,马桶拎出来晚了,清洁工人倒过了,那只能自己到公共厕所去倒掉。冬季来临时,清洁工人一清早工作很冷很辛苦。很久以后,她的丈夫从监狱里出来,但子女都不愿意承认父亲,认为他是坏人,害了自己还害了全家,她丈夫只得自己单独生活,很苦闷,但无可奈何。
她们两家情况差不多,都是“黑五类分子”家属,生活都很艰苦,但有时候为了一点小利益也吵架,互相揭发对方的男人,声音响亮,一边说一边拍着大腿,整条街的人都能听到。但她们对其他人很客气,可能是为了争取更多的盟友以结成斗争统一战线。我上学去经过她们家的门口时,她们总笑嘻嘻的叫我“凌家弟弟侬好,凌家弟弟侬忙哇?”热情得我受宠若惊,所以我总是赶紧很礼貌地回答她们。
我曾经听她们说,为了家庭勉强过日脚,医院去卖血。卖血当天的清早,先喝上两大碗盐水,据说卖掉的血就会稀薄一些,不至于自己吃不消,也不知道这种方法有没有道理。
我们家在生活很艰苦的时候,母亲也曾经偷偷地去卖过几次血,很多年以后她才告诉我们。她就讨教了番瓜娘和丝瓜娘的秘诀,也先喝了两大碗盐汤水,医院去卖血。唉,艰难岁月,艰难生活,一想到父亲母亲竭尽全力的舔犊之情,真令人心酸落泪!
北油车弄东段有家算命先生王瞎子夫妻,人家说他们算命很准,号称“王半仙”。当时不准搞迷信,但盲人要吃饭要活命,所以偷偷算命,*府也眼开眼闭。他们与周浦将*桥头的金瞎子“金半仙”平分秋色,门庭若市,生意都很好。
王瞎子夫妻没有生育,十分寂寞,于是领养了一个儿子,取名王顺杰,希望他一生顺利杰出,他们老夫妻俩就有依靠了。
王顺杰与我是周浦镇小学时同班的同学。周浦镇小学东面是一条小河,跨过一条小堤就可以走到校外的河滩。小学六年级时,有一次河滩上的一个棺材被人打开了,同学们既害怕又激动,纷纷跨过河堤去观看死尸。那是一个男尸,已经腐烂了,一些寿衣裹着白骨,两只眼睛处只有两个黑洞望着蓝天,好像在思考人生哲理。有的小朋友看了看就逃掉了,有的则留在旁边仔细观察研究,王顺杰却捡了石头去砸向尸体,并且把头颅也砸碎了。大家高喊起来,说不清是看了感到恐慌还是为他喝彩。
下午的上课铃响了,同学们跑回教室上课。事情过去了,似乎一切又恢复到平淡状态。但是几天医院,听老师说他患了“脑膜炎”。又过了一段时间,王瞎子家老两口嚎啕痛哭,他们要作为自己后半生依靠的儿子王顺杰去世了。学校里和街上谣言纷纷,有的说,被王顺杰砸了石头的死尸要报仇,所以那*前来让他生了脑膜炎。也有的说,那个死人原来就是生脑膜炎死的,王顺杰靠近棺材用石头砸,就被传染了。而年代初治疗脑膜炎很困难,一得病死去的多,救活的少。班主任潘富良老师也很难过,他说后来教学工作做到退休,就碰到这么一位学生去世。
王瞎子夫妻伤心不算,算命生意也少了很多。大家背后议论纷纷:“什么王半仙,连自己儿子的命也算不准,还去算什么别人的命。”老夫妻俩后来再领养了一个儿子,后来成长很顺利。
王瞎子隔壁,是陈炳根家,专门自己制作蜜饯,推了一辆破自行车去叫卖,以此养活一家六口人。他是周浦镇颇有名气的小贩,他的叫卖声就是广告,当时的影响就像我们今天“雀巢咖啡,味道好极了!”一样经典。他卖五香豆,明明是五香豆,或者只有三香豆,却唱出“冰糖奶油六香豆,吃兹(了)就变大块头”(当时生活艰苦,很多人骨瘦如柴,能吃胖是梦想)。他卖白果(银杏),就唱“香炒热白果,香兹香来糯兹糯。老太婆吃兹肚皮大(读:度。老太婆焕发青春,能够再生孩子),小伙子吃兹力道粗。”《红灯记》里有唱词“穷人的儿子早当家”,他家的几个子女也很懂事,从小为父母分忧,他的一个儿子高中毕业后进入上海柴油机厂工作,在当时很不容易。
周浦镇北面还有一个颇有名气的孙先生,因耳朵重听,有人称他为“孙聋甏”。他与阿炳根南北呼应,旗鼓相当。他是我学长的父亲,人很聪明。解放前在上海木器公司当账房先生,收入颇丰,是一个中级白领。但在年初为了落葬父母的棺材,买了几亩坟地,花掉了一大笔钱。加以解放后木器公司倒闭了,他失业回家,坐吃山空。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人口,想出办法,自己用纸板制作小菜卡夹子、粮卡夹子、瓶盖等去叫卖。当时实行计划经济,一切生活用品由国家配给,像柴、米、油、盐、肉、鱼、菜、布、肥皂、火柴等等。买粮买菜也用纸做的卡,大家怕粮卡、菜卡损坏,所以用纸做的套子保护。他唱得很好听,成为一代人的经典歌曲:“小菜卡夹子,五分一只,一角洋钿买两只。买过同志都晓得,只只好拣,只只好用”。真是摆噱头,人们以为一毛钱可以优惠一点,买三只,结果还是两只。年,孙先生与伟大领袖同年去世。他妻子信天主教,在世时反复唠叨:“伲迭家人家几时能好起来?我伲清白人家为啥日脚越过越穷?”
现在,他们儿女每年清明节扫墓时对二老说:“托圣母保佑,伲迭家人家终于好起来了。”其实,除了圣母保佑,还由于中国进行了改革开放,才能拨乱反正,社会进步。
南油车弄的熊阿毛专卖老鼠药等东西,广告语也很简明有力:“老鼠药,药老鼠,力道大,交关灵,吃勒哪里死勒哪里。”比今天假冒伪劣的老鼠药确实威力大多了,不过,要自杀的人一吃他的老鼠药真的要送命了,当年确实有人吃老鼠药自杀的。
北油车弄有点书香气的有张家的“培兰堂”,在我家南面一点。祖上当过什么省的巡抚,显赫一时,有权有钱,所以积攒了一笔钱造起培兰堂大厦,那房子高大气派。后来传到张家长子,房子曾做过周浦镇中心国民学校第一分部。张家次子自己住的房子也比较大比较好。我们租住的是张家次子的破房子,以前可能是伙计、工人的住房,年以后被*府公管了,所以不向房东张家交房租,而是向周浦房管所交房租。
“培兰堂”医院的外科主任司马医生,懂日语,文化水平大概很高。当时医生地位高、工资高,开刀医生更是令人羡慕的职业。他是北油车弄少有的有文化有身份的人,他的几个儿子与我们弟兄同学,他妻子对人很客气,很热心街道工作,后来当了小组长。但是文化大革命到来时,红卫兵和造反派充满了狂热,拼命抓阶级敌人,他被打成了汉奸,医院里、家门口贴满了揭发批判他的大字报,将他批斗游街,逼迫他的家人反戈一击,与他划清关系。他的地位一落千丈,但他沉默不语,坚守底线。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他才恢复了名誉,他们全家才过上正常的生活。
从北油车弄向北通往中大街的天堂弄里,有一个矮小的老头,头发乱胡子长,衣服邋里邋遢,一个人住在黑暗的房子里,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看起来身份极其普通甚至低下。但大人说他眼睛是“双仙人”,即双瞳孔,能看见*,这是极为罕见的,所以我们就叫他“双仙人”。他自己也对我们说,他能看见各种各样的*,能听到*在讲什么,他也能和*“扯乱谈”,但天机不可泄漏,*讲的话不能讲给其他人听。他一面说,一面眨着“双仙人”的眼睛,眼睛有点昏暗,有点痴呆。我们听了很相信,也很害怕,所以白天我们敢于从天堂弄向北穿到中大街,晚上就不敢再走天堂弄了,怕碰到在同他“扯乱谈”的各种各样的*,怕这些*生气,惹来不明不白的麻烦,会触霉头。
在星期天和放暑假、放寒假的时候,走过他家门口,他会叫我们进去玩,给我们讲*的故事。我们既害怕恐慌,又好奇喜欢。他绘声绘色地说:
“有的*是吊死*,女*占多数,舌头伸出很长。她们往往拿了绳子,要叫受到委屈的女子将头伸进绳子里去,就可以摆脱苦恼,进入极乐世界了,而吊死*自己就可以去投生了。所以我们如果碰到有人拿了绳子叫你钻,你千万不能钻进去,一钻就完蛋了。有的*是溺水*,他(她)喜欢坐在水桥上,坐过的地方,即使在水中也会是干的,或者在水面上,其他地方是湿的,而坐过的石阶也是干的。溺水*肚子很大,喜欢叫你到水里游玩,或者变成一个木盆引诱你去捞,或者变身为一朵鲜花漂在水面上引诱你去摘。你如果去捞去摘了,就会被它拉到水里溺死,他就可以去转世了。而你溺死后,要服苦役,最起码要捉鱼摸螺蛳3年,交给阴间官府,才能再找替死*,自己去转世。其他还有烧死的*,浑身皮肤烧焦了。有被*死的*,浑身皮肤发黑。被刺杀的*,伤口流着血。也有被杀头的*,只有身子没有头颅,一边走一边叫‘还我头来,还我头来!’……”
他一面神神秘秘地说着,一面挥动着肮脏的双手,做出各种*的不同姿势,舌头伸得很长,“双仙人”的眼睛发出激动的一闪一闪的亮光,令人看了心惊胆颤。当时很多人相信世界上有*,我也相信有*,他们与人一样在做各种各样事情。到中学以后,人长大了,又学习唯物主义等课程,就逐渐不再相信*了。后来插队落户在农村时,晚上一人走在乡间小道上,也不相信*会来跟踪追赶自己。
天堂弄有一家马家,父亲做电工,但抽鸦片。母亲有一次吃馄饨吃涨了,隔壁老人让她吃冰硼散什么的,没有治好,医院,不治而亡。小儿子因为头上生瘌痢,头发都掉了,大家叫他小瘌痢,叫来叫去,他的大名相反不知道了。我却记了他一辈子。当时小朋友一见到他,就会唱:“瘌痢瘌,偷兹鸡在马桶盖上杀。鸡末跳,鸭末叫,癞痢娘子哈哈笑。”他当然光火,追赶骂他的小孩。抓不到的就逃掉了,抓到了就扭打在一起。
他很聪明,很会出谋划策。中学没有考取,成为社会青年,后来响应共产*的号召,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去了。很多人在新疆过得艰苦,老婆也娶不到。他虽然是瘌痢,不好看,却十分机灵,讨女人喜欢,结果娶了一位江西女子,比较漂亮。回上海后他专卖服装,品种多、质量好,价钱合理,所以顾客盈门,很有名气。
小时候我们一帮小孩一起玩,我几乎被他害死。
有一次,我们五六个小孩一起在悦和桥对岸河滩上玩。他起花头说,“今天我们大家闭着眼睛在浜滩上滚,看谁滚得最快。”于是我们闭着眼睛滚起来。滚了几下,不知不觉当中,我滚到了河里,睁开眼睛,其他的小孩都吓得逃掉了。我只是拼命挣扎,在河里或上或下喝了不少水。昏昏沉沉之间,感到有人向我伸出了手,抓住我衣服把我拉上了岸。我拼命地喘气,总算没死掉。救我的是周浦派出所的于警察,他将我送回家,我父母对他千恩万谢,我总算捡回了一条小命。
悦和桥对岸河滩北油车弄的父母文化低,不大管教子女,小孩像散养鸡到处跑,好多小孩很顽皮,不知是非,只顾好玩。看见瘌痢头走过,一群孩子就唱:“瘌痢瘌,偷兹鸡在马桶盖上杀。鸡末跳,鸭末叫,癞痢娘子哈哈笑。”看见麻子走过,又唱:“小麻子,推车子,一推推到陆家嘴,拾着一包香瓜籽,吃了一肚子,拉了一裤子,到*浦江里汰裤子,被东洋赤佬看见兹,抽啷一篙子,小命没得兹。”
当时有个铁匠叫小无锡,可能因为是无锡人而得名,他的小铁铺开在沪南公路与西城隍街口,他的老婆女儿当他的下手,生产规模很小,赚的钱勉强维持生活。她的女儿很懦弱、身穿黑不溜秋肮脏的衣服,脚穿一双破碎的大鞋子,踢踏踢踏慢慢地前行,拿着一根筷子,上面穿着刚买的三根油条。看见她走过时,小孩子又唱:“小无锡啦囡,放勒油里焊(煎),小无锡啦囡,放勒油里焊(煎)。”她既打不过人家,也骂不过人家,只是发出呜哩呜哩的哭声,一面还是慢腾腾地向家里走去。
有一次,医院后门围墙外的大树上,偷看浴室里女医生、女护士洗澡,看了还偷偷嘻笑,被她们发现了,裹着衣服追出来,一路上痛骂:“小赤佬,小流氓!有爷娘生出来没爷娘管教,捉牢就抽那(你们)筋、剥那(你们)皮!”小孩子狂奔乱逃,一阵阵亡命的脚步声,一团团飞扬的尘土,一下子就像孙悟空翻了筋斗云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路得意的笑声。几个女医生、女护士只能站在街上大骂一顿,小孩子龟缩在家里默不作声装好人。
50医院门当时回家作业并不多,所以到了晚上,街上一群小孩开始大显身手,拿着细铁丝弯成Y形的小弹弓,上面横向套上细的橡皮筋,用纸折成小子弹,互相弹射。如果被弹到脸上或手上,也很痛,会红肿起来,有的就落荒而逃,哭着跑回家去。如果用粗铁丝粗橡皮筋做成弹弓,那威力大多了,用石子做子弹,可以去弹鸟。
有时分成两帮,互相打架抓人,抓到俘虏多的一方就胜利。
北油车弄充满了生气,腾腾腾街上奔跑的声音、啪啪啪打架的声音、哇哇哇喊话的声音、呜呜呜受伤痛哭的声音……响彻北油车弄。周浦镇其他地方的人都说,北油车弄的小孩赖皮程度在全镇可得冠*。
星期天,看到农民划着小船上镇,船系在悦和桥下,我们就解开绳子偷走船,一路划到乡下,看到河岸上种的甜芦黍(江南植物,甜度接近甘蔗但比甘蔗细)或者*金瓜,就摘到船上一路吃回家,吃下的渣滓就扔到河里,到家时已经不留痕迹了。
小时候我们曾经去“拷沟头(舀干河水)”。我们赤了脚,先用泥巴在小河里堆一道小坝,用脸盆、水桶把水舀到堤坝外面,再拷干,然后捕捉鱼、虾、泥鳅、*鳝、大闸蟹,大家分了拿回家。
中学时,同学钱柏生家在镇北聚龙桥东下堍,我们到他家旁边的河浜去钓大闸蟹。竹竿头上扎一根线,再吊一个铁丝弯成的圆圈,在铁丝上穿上蚯蚓,放到河里就可以了。大闸蟹很傻,吃了蚯蚓不肯放,钓上水面,就用大网兜套住,有时没套住掉下去了,再放铁丝圈,照吃不误,又被钓了上来。一般每次可以钓到五六个大大闸蟹,拿回家是全家人享受的美味。
还有到棺材旁边捉蟋蟀,叫“棺材蟋蟀”,粗壮勇猛,打斗时常能胜利。也去找很漂亮的天牛和瓢虫,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捉到乌龟、刺猬等。晚上到悦河桥西北面的“毁人滩”(坟场)去捉“摇纱童子”(纺织娘),在田野里捉萤火虫。
小时候印象很深刻的是看观音菩萨出巡。我看到许多人举着猎猎飘扬的彩旗,一位身材魁梧的人敲着锣,那锣用铁钩钩在手臂上,尽管滴滴答答在流血,但是威武勇猛不皱一下眉头。有两人背一个大鼓,后面一人敲鼓,麻绳勒进背鼓人的皮肉,渗出鲜血,他们照样雄赳赳气昂昂前进。还有四人抬着很重的观音菩萨雕像,神态虔诚,汗流浃背,还是稳步向前。尼姑和善男信女都拿着点燃的香,跟在后面,一路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那场面真是令人震撼。
每年农历五月廿日周浦举行校洋龙(校准消防水龙)大赛,也是大人小孩都喜欢看的节目。周浦地区各救火队的消防车都集中在周浦中学,消防员迅速接好水龙带,发动消防车,喷出水龙,出水最快、最高的获胜。六、七条水龙昂首喷水,直射蓝天。实际上这是全镇消防队每年都举行的救火演练,时刻加强防护,力争损失最小。
操场上四面八方赶来的观众人山人海,大家呐喊助威,磨拳擦掌,欢呼声响彻云霄。
小时候经常穿农民自纺自织的浦东老(土)布做的衣服,价钱便宜,结实耐穿。年我考上大学以后,还是穿着老布衣服上学。母亲看见了,说“去买件好一点的衣服吧”,我对母亲说“不要紧,大家都穿得很普通、很朴素。”
浦东好吃的东西真多,有:国内外著名的南汇水蜜桃,周浦镇三阳泰食品店的状元糕、小鸡蛋糕、浇切糖、椒桃片、寸金糖、米花糖,名扬上海滩的周浦白切羊肉,浦东本帮菜:红烧肉、葱烤鲫鱼、八宝辣酱、扣三丝、糖醋排骨、肉丝炒蛋、竹笋腌鲜汤、浦东三*鸡等。三阳泰食品店的“状元糕”口彩很好,远销国内各省市乃至东南亚国家,每年制糕需要用去大米多吨,可见产量之高。
由于当时社会经济困难,很多人家很穷,就千方百计赚点钱养家糊口,所以我们也很早就参加劳动了。
一是家里养兔子,我们专门腾出一间房子养兔子。兔子繁殖很快,吃草也多,我们每天放学后到乡下割青草,有时捡菜叶。养大的兔子有的卖掉,有的自己吃。有时下雨,兔子吃了太多湿草或者不干净的草,就容易拉稀,甚至死掉,所以要特别当心。
一是割草卖草。周西畜牧场大量需要青草,我们在课余到乡下去割草,然后用绳子绑起来,挑不动很重的草,就一路上拉到畜牧场去卖掉。
一是帮人家拆坟廓、削砖头,很脏很累,往往与死尸相伴,胆小的要吓出毛病。幸亏我总是糊里糊涂,所以敢于做这些苦活。我们先把坟墓外面厚土层铲掉,再把砖廓撬开,然后把砖头上的石灰泥土削掉。有些人家坟墓里的砖用糯米浆粘结起来,削起来很吃力,削砖刀削上去,只见冒出火花,很难削掉,手红肿起水泡。有时运气好,在廓里捡到一些银子首饰,有头簪、耳环、锁片、手镯等等,大部分有些朽烂了,然后拿到银行卖掉,也是一笔外快。当时每克银子4分钱,每克金子3元钱。
改革开放以来,周浦镇面貌日新月异,拆掉了许多旧建筑,填平了很多小河浜,小上海新城、商场会所、居民新村纷纷拔地而起。我生活过的南八新村、悦和桥、北油车弄西段等都已灰飞烟灭,我想,即使孔老夫子在世,对此巨大变化,也会感叹万分,对着不舍昼夜不断流淌的咸塘港和周浦塘摇头晃脑说:“逝者如斯夫!”回答他的恐怕只有江声浩荡,白云苍狗。
年12月10日第三稿
50年代北油车弄摄影作品除说明外均由作者拍摄
编辑、排版/家灵
老编后说本平台先后推出了严老师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三篇回忆图文,使我们了解了严老师少年时期的童趣、艰辛和别样风采,看到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往事,惊叹严老师对老周浦人物事件熟知与感受,不管是名人还是草根,一一呈现在我们眼前,毕竟他们是真实的原生态人物,是原发事件的情景再现。这里提醒各位观众,手机上看